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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奥孔》之前西方文学研究的视觉维度

  • 蔡熙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最近更新:2025-02-12

DOI: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23.09.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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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拉奥孔》之前的视觉再现理论为西方文艺的视觉研究奠定了基础。视觉再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奠定了西方视觉思维的模式。模仿说的视觉再现观认为,艺术家是现实的再造者,视觉与文本在本质上都是对世界的模仿,都以语言为特征,而镜子说实际上也是一种视觉再现。文艺复兴之后,西方的视觉再现朝两个方向开展,一是理性主义,一是经验主义。理性主义强调“心灵的再现”,经验主义将感性的经验作为视觉再现的出发点。在西方的文艺史中,从柏拉图主义到新柏拉图主义再到当代的反柏拉图主义,两千多年来视觉再现的观念一以贯之。

叙事即讲故事。视觉叙事是通过可视的形象再现故事情节,将文字所言的故事视觉化,以共时的画面去再现历时的事件,使故事能够被看见,呈现于眼前。一旦开始叙述,图像与文字的差异就产生了。显而易见的是,视觉叙事涉及文字与图像的关系。本文之所以将《拉奥孔》作为时间节点来讨论之前西方文学的视觉叙事,主要是出于以下考虑。首先,1766年德国美学家、文艺批评家莱辛的《拉奥孔》问世,将诗歌和绘画视作两种根本不同的再现模式,奠定了将诗和绘画区别开来的普遍法则。诗与画之间的关系是西方文艺学史上重要的理论命题,18世纪之前“诗画同一说”居于主流地位。“诗画同一说”强调图像性,主张诗歌与绘画之间的统一与融合。但是,自18世纪以来,西方艺术、媒介和文化交流取得长足进展,“诗画同一说”的消极一面日渐显现出来,它遮蔽了二者的差异,使诗画不能充分地发挥各自的长处。随着启蒙运动的深入,文艺要求塑造资产阶级人物,表现资产阶级的日常生活和理想,于是再现静态生活画面的绘画已经不适合时代的需要,而再现广阔的社会生活、表现波澜壮阔的历史发展过程的文学成为比绘画更重要的艺术形式。这样,就必须将文学从诗画一体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厘清诗画之间的界限。莱辛从理性主义原则深入探讨的诗画差异论,抓住了诗画各自的特点,并且符合当时艺术的发展趋势,很快得到普遍的认同。其次,《拉奥孔》是西方诗画差异论中影响最大的著述。由于《拉奥孔》是通过视觉艺术来分析诗的艺术,并在学理层面把握诗的艺术独特性,因此,它至今仍然是视觉艺术研究不可或缺的学术资源。歌德曾指出:“莱辛的《拉奥孔》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影响,只有青年才能感受到。该书将我们从贫乏的直觉世界,引入思想的旷野。

1]207新黑格尔主义者鲍桑葵认为,莱辛从画和诗两种不同媒介的特质来推论二者的区别,“他无疑地就成了近代美学的真正的开路先锋2]263。最后是《拉奥孔》的前瞻性。图文关系的问题域在莱辛之前表现为诗画关系,视觉文化经历了从静态图像到移动图像到激光波谱再到数字图像的发展历程。在由摄影、电影、电视和信息技术所环绕的社会中,讨论诗与画之间的两极对立已经过时了,莱辛开辟了文本与图像比较之先河。他在《拉奥孔》中主要关注文本与图像之间的种属差异,认为语言能够以图像呈现不可见的世界。对莱辛来说,诗画包括所有可能的艺术符号,因为它们是表示整个时间与空间意义范畴的典范。后来者以文本与图像、符号与象征、象征与语象、换喻与隐喻、能指与所指等范畴探讨视觉的领域,这是对传统的诗画差异隐喻的重申。

但是,对《拉奥孔》之前有关西方视觉再现的研究至今仍然鲜见。事实上,《拉奥孔》的革命性贡献绝非横空出世,它是对前人视觉叙事经验的总结,只有厘清《拉奥孔》之前西方有关文学视觉再现的理论脉络,我们才能更好地探讨文学作为语言艺术的视觉再现的功能,总结视觉叙事的经验。本文拟对《拉奥孔》之前西方文学的视觉再现理论作初步探讨。

模仿说的视觉再现

事实上,视觉再现古已有之,是人类文明的最早成果之一。从远古时期开始,艺术家们就力图提供一种视觉再现。在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用黏土造人,这些神话再现了对制造物品、操纵材料、控制自然力所需技艺的尊重。在被视作工艺制品的巫具中,哈德斯拥有一顶让穿戴者隐形的头盔,阿佛洛狄忒的腰带能让任何看到她的人都爱上她。在神话中,艺术被视为一种超自然力量的形式,再现了视觉艺术在古代世界的重要性以及真实与想象的关系。在《伊利亚特》中荷马用一百多行诗句来描写阿喀琉斯的盾,其中包括盾的材料、形式和上面的人物形象,城乡各种人物在这块盾上面的活动,荷马用希腊语言绘就了一幅著名的图画,以至于近代画家不难把其中的一切都复制出来,自古以来荷马就被尊为“画家的典范

3]101。我们知道,马拉美的《掷骰子永不会废除偶然性》改变了不同词语的字体排印,分散在打开的书本的两个页面,被大片开放的空间包围着,进而开启了现代主义视觉诗的新方向,但视觉诗绝不是现代主义的发明,早在古希腊罗德斯的西米亚斯(Simmias of Rhodes)时期就已经出现,它曾经在卡罗林(Carolingian)时代得到蓬勃发展,那时视觉诗成为一种颇受欢迎的形式,它在反圣像的伊斯兰诗人中非常流行,并在文艺复兴时期和巴洛克时期因为维庸、拉伯雷等人的创作而得以复兴。

“艺术家是现实的再造者这个观念来自视觉艺术。

4]148古希腊人把美看作视觉世界的一种属性,认为模仿的概念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在舞蹈和音乐中模仿,二是在建筑和纺织中模仿,三是在绘画和文学中对外表的模仿。公元前4世纪的唯物主义者德谟克利特在谈到艺术模仿自然时使用了mimesis一词,既不是指“三位一体的舞蹈”中的模仿,也不是指演员模仿情感,而是指在动作上模仿自然。柏拉图之前,苏格拉底形成了艺术模仿现实而且对现实理想化的观点。苏格拉底认为,铁匠或鞋匠等匠人所制造的东西是大自然所没有的,而绘画和雕塑则重复和模仿大自然已经制造出来的东西。这就是说,绘画和雕塑是不同于其他艺术的模仿或再现。换言之,绘画是再现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一天苏格拉底对画家帕哈秀斯说:“绘画不是对所看到事物的一种再现吗,帕哈秀斯?无论如何,你们画家用你们的色彩,再现或复制或高或矮、或明或暗、或结实或柔弱、或粗糙或光滑,或年青或年老的人物。4]143“你希望十分完美地再现一个人物形象,而由于很难找到完美无缺的人,你就找来很多模特,从中选取每个人身上所具有的最美的部分,以这种方法来获取一个理想的整体形象。4]135在这里,苏格拉底表述了通过艺术再现自然并对自然理想化的理论,艺术不仅再现身体,而且也再现灵魂。艺术再现了现实,但又潜含着一种理想化的因素。模仿的审美体验产生于艺术家的作品和它们在自然中的模本之间的相似性。苏格拉底所表述的艺术模仿自然的理论被后人接受下来并成为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的理论基石。

柏拉图用形而上学的方式阐述了模仿说。他断言,艺术同第二实在相关,而与第一实在无关。他将模仿区分为图像的模仿和词语的模仿两种类型,二者模仿事物时的属性和用法迥然不同。“如果图像能在任何具体一点上都表现出整个实际事物,那么这个图像也就不再是图像了。

5]122-123换言之,图像与图像所代表的真实事物有着明显的差异,不可能出现两个完全一样的事物。柏拉图强调模仿的相似性:“如果绘画的颜料在性质上与被模仿的事物没有丝毫相似之处,那么人们怎么能够创作出一幅画来?5]122-123虽然柏拉图承认模仿具有娱乐价值,但他质疑模仿具有追求真理的能力:模仿的图像通过强调外表的相似性将人们引向错误的方向。柏拉图抨击诗歌图像的原因在于,文学是对生活的再现,诗人和画家只是生活的模仿者,模仿和真理隔着两层。再现不过是事物的模仿,诗人和画家只是制造一个远离真实的影像,荷马根据阿喀琉斯的外表来描绘其美德,而不是美德本身,因而模仿的诗歌图像不能再现真理,甚至会再现坏人坏事,鼓励对邪恶的模仿。模仿是掩饰,图像也是掩饰。柏拉图正是看到了文学图像的巨大魔力,觉察到了这种魔力的可怕,认为荷马史诗的图像魅力破坏了宗教和社会的价值体系,才力图控告诗歌的罪状,希望掌权者将诗人逐出“理想国”。

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批判中坚持艺术是对世界的模仿性再现,但是模仿并不局限于视觉艺术,他把所有的艺术形式都定义为模仿的艺术,即语言的模仿、视觉的模仿和音乐的模仿,美首先是呈现于形与色、光与影之中,它是来自眼睛的视觉感受。亚里士多德还进一步把模仿确定为人类活动。“从孩提时代起,人就有模仿的本能。人和动物的一个区别就在于人最善于模仿,并通过模仿获得了最初的知识。

6]47亚里士多德认为,模仿的差异表现在对象、方式和材料三个方面。对象就是被模仿的物体,方式就是被模仿的方法,材料就是被使用的素材。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材料即语言、音乐形式和绘画。文学再现的材料是语言,但为了达到各种各样的效果并再现所有的事物,其方式却是多样的。语言再现和图像再现本来就是再现问题的两个方面,二者同质却又各有其表。

虽然亚里士多德也将艺术视为对自然的模仿,但他对模仿的看法与柏拉图已然不同。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模仿是一种天然的本能和认识模式,通过模仿成人,孩子得以学习。柏拉图强调外表与本质的截然二分,认为模仿与真理隔着两层,亚里士多德与之相反,肯定模仿也能获得真正的知识。柏拉图主要依靠成品与自然物之间的相似来对模仿进行思考,而亚里士多德更多地把艺术视作一个创作过程,将模仿视作两种变化之间的相似。柏拉图将图像视作幻象,亚里士多德将图像视作一种语言形式,二者对图像本质的规定貌似不同,但都是将图像视作从属的、多姿多彩的、容易失误的传达手段。

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论出发,再现既指模仿的行为,也指模仿的结果。艺术模仿自然的观念“经由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发展,尤其是它暗示的艺术和知识的关系,成为后来关于‘什么是艺术’的思想的决定性因素

7]13。从古罗马时代起,模仿性再现一直是美学的基本概念。艺术即模仿的观点在新古典主义美学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1744年,詹姆斯·哈里斯在《论音乐、诗歌与绘画》一文中坚持认为,模仿对这三种艺术都是共同的,“它们都是模拟或模仿,区别只是模仿的媒介不同8]58。莱辛的《拉奥孔》对视觉模仿和文字模仿之间的根本差异,特别是对视觉的瞬时定位和文本的叙述性定位之间的差异进行了透辟的辨析。他认为,诗如同绘画一样,也是一种模仿,二者的区别只是模仿的媒介不同,因而各自所擅长的模仿对象也不同。“模仿是诗人的标志,是诗人艺术的精髓。3]25视觉与文本本质上都是对世界的模仿,都以语言为特征。绘画只能再现最富于孕育性的某一顷刻,而诗则能再现时间的绵延。“莱辛把‘语言’这一术语的理解从简单的修辞学转换到了符号学,在与视觉艺术的关系上开启了‘语言’一词不断增长的隐喻性使用的大门。它的使用为现代意义上完全以行动和绘画材料相结合的绘画‘语言’打下了基础。9]10

总之,亚里士多德之后直到18世纪,“模仿”一直是最重要的批评术语,批评家们如果想实事求是地给艺术下一个完整的定义,总免不了要用到“模仿”或与之相类似的语词,诸如反映、表现、摹写、复制、复写、映现等,不论它们的内涵有何差别,大意总是一致的。在浪漫主义诗学中,图像被抽象成了康德的图式论、柯勒律治的象征或超验结构的图像,这种升华的、抽象的图像涵盖了语言图像的经验主义观念,被视为对物质现实的清晰再现。因此,浪漫主义的表现说其实也是一种再现,因为再现的概念不仅包括可见世界中的人和物,也包括情感和思想。换言之,表现说其实就是向我们呈现超越目之所见的东西,也就是再现不可见的世界。在现代诗学中,艾布拉姆斯的《镜与灯》用“镜”与“灯”这两个隐喻来形容人的心灵,用类比的方式提出了一个二元认识论,一是模仿和再现,作品像镜子一样反映外部世界;二是表现,作品像明灯一样从内部发出光来照亮这个世界。“镜”概括了从柏拉图到18世纪的主要思维特征;“灯”则代表了浪漫主义关于诗人心灵的主导观念,但图像和图画的词汇仍然主导19世纪关于语言艺术的讨论。

镜子说的视觉再现

西方文学常用镜子比喻作品,强调其逼真,如卡克斯通的《世界的镜子》、巴尔克莱的《心灵之镜》以及加塞涅的《政府之镜》和《钢之镜》等等。理论上,镜子说与模仿说有着密切的关联,柏拉图的形而上学系统存在大量的隐喻,镜子的隐喻有着无穷的魅力。为了澄清感知、记忆和思维的本质,他以镜中反映的表象,绘画、文学作品中描写的人物和刻写在蜡版上的痕迹作为隐喻。在《理想国》中,柏拉图指出,匠人的脑子里先有了床或桌子的理念,然后根据这个理念来制作一张床或桌子。但是艺术家创造这些东西的方法更加简便,“如果你愿意拿一面镜子到处照的话……你就能很快地制作出太阳和天空中的一切,很快地制作出大地和你自己,以及别的动物、用具、植物,以及我们刚才谈论的其他所有东西

10]345。柏拉图对隐喻的使用有其特定的目的,他用镜子来比喻模仿的本质,在其著作中反复援引镜子的比喻,或者是镜,或者是水,或者是我们称之为影子的那些不太完美的事物的幻象。柏拉图根据镜中形象的特性推论出好几个与艺术的性质和价值有关的结论,并用这些事物来说明宇宙万物的内在联系,最终推论出模仿的性质:模仿之物缺乏创造性,与作为最高真实的理念世界隔了三层。

柏拉图之后的不少理论家喜欢以镜子来表明艺术的本质。古罗马时期的哲学家西塞罗认为,喜剧是“生活的摹本,习俗的镜子,真理的反映

11]34。中世纪的基督教神学家通常依靠镜子去解决令人困惑的问题,他们认为,人类镜子的物质性从属于神圣的镜子,这种神圣的镜子是对完美的真理的反映。12世纪流行的圣母玛利亚崇拜强调了一尘不染的镜子的象征意义,镜子被赋予了极其重要的正面价值,以至于虔敬的手册被称作镜(specula),因为它被认为是对真理的再现。但丁在《天堂》中将他的旅程描述为从人类的低等之镜(由玻璃制成,透过它,我们只能模糊地观看)漫游到天堂一样敞亮的高等之镜中。保罗·茨威格说:“有一些东西能够回答这些问题:这就是镜子的形象,以及(作为自我愉悦行为的)相应的上帝的慷慨视像。上帝降临这个世界好像降临到镜子中一样。他降生是为了获得他自身神性的形象。他能够让人类被拯救,为了拯救他在神圣灵魂中被捕捉到的形象的碎片。12]30在17世纪,巴洛克的镜子并不是平面的反映镜,而是扭曲了视觉图像的变形镜,因为平面的反映镜通常被认为是理性化视觉发展的关键阶段。

古希腊罗马在艺术理论的深度和广度上都有让后世仰视的魅力,文艺复兴时期的镜子说实际上是对艺术模仿自然观念的沿袭,以至于把大脑或想象比作镜子十分普遍。意大利的人文主义者说:“绘画是怎么回事?还不就是反映艺术中的原始形象?

13]163英国剧作家克里斯托弗·马娄说:“诗就像永不凋谢的花朵,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人类智慧的最高成就,就像镜子中反映的一样。莎士比亚借哈姆莱特之口说,演戏的目的不管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要举起镜子直照人生,显示善恶的本真面目,给它的时代看一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这与达·芬奇“教导人们学会观看”的观点是一致的。达·芬奇把艺术家比作镜子,反复借镜子的比喻来说明绘画和画家的心灵与自然的关系。“画家的心灵应该像一面镜子,它的颜色应同它所反映的事物的颜色一致,并且,它面前有多少东西,它就应该反映出多少形象。14]163达·芬奇借用柏拉图的镜子隐喻颠倒了柏拉图对模仿的责难,他对柏拉图的挑战在于,他主张图像是一个批判的过程,一种到达真理而不仅仅是幻觉的方法,柏拉图认为只有哲学才能做到的事,达·芬奇认为绘画也能做到,在他看来,画家和雕塑家是可视世界的导师。

显而易见的是,文艺复兴时期以达·芬奇为代表的镜子说也是一种视觉再现。“人文主义与其说是一种特定的意识形态,不如说是对意识形态本身力量的发现,以及对意识形态所依赖的再现力量的发现:它必然要支持再现的系统性,以及证明艺术在现实的建构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尝试。

7]7717世纪的哲学家洛克(John Locke)在《人类理解论》中说,“心灵有如一面镜子,只能对事物作原样不动的反映15]142。在他看来,心灵的感知就是对外界呈示的现成意象的被动接受。直到18世纪中叶,一些有影响的批评家仍以镜子的本质来解释模仿的概念。塞缪尔·约翰逊博士多次声称,莎士比亚的戏剧是生活的镜子,也是无生命自然的镜子。但是,约翰逊对莎士比亚的戏剧的评判仍然是以模仿作为衡量尺度的。

模仿论与镜子说有着密切的关联,二者可以说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基本上用来解释作品与外界的关系,认为作品是对外部世界的反映,就像镜子,既客观也主观。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表明他对诗歌的一般看法时,首先引证镜子中的形象,然后以画家的作品为例来定义诗歌的模仿,并从镜子中形象的特性推论出模仿的性质。艺术犹如镜子的观点说明了诗歌等艺术的模仿性,因为诗歌对有形世界的反映是间接的,是通过词语的意义来达成的。艺术即模仿的观点以及它所包含的镜子的比喻孕育了后来的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列宁甚至称“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

16]181

虽然镜子说在客观上使人们将兴趣集中于作品的题材及其现实中的原型,但以镜子喻诗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镜子中的形象稍纵即逝,镜子的反射潜在地有一种绝对的反映,它反映的是一个完美无缺、绝对准确的形象,也就是说,镜中反映的形象只是事物的幻影,勉强以二维来表示三维,它具有欺骗性,这就降低了艺术的地位。尤其重要的是,镜子说忽视了作者的创作个性、作品的内在要求以及艺术传统的影响。“它促使人们将作品中明白表现现实世界的那些成分与其他被认为只起装饰作用的,给读者以更大快感的言语性、想象性成分一分为二地对立起来,并促使人们潜心追求艺术的真谛,追求艺术与其应当反映的事物之间的某种一致性。

11]36

由于镜子说的理论局限,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批评家将诗歌比喻为表现或意象,例如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序言中提出,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并以此为基础建立起关于诗的主题、语言、效果、价值的理论。但是,表现说也隐含着艺术就是镜子的隐喻。1833年,福克斯写道,现代诗人“根据外界映现在人类思想情感的镜子中的形象来描述外界

,在浪漫主义诗人看来,反映物常常是倒置的,它所再现的是人的心境而不是外界的自然。

理性主义的视觉再现

古希腊社会起初是为听觉主导的。《奥德赛》在形诸文字之间,以口耳相传的形式在民间流传了上万年,其中的塞壬神话体现了从声音叙事向视觉叙事、听觉文化向视觉文化的转型。到公元前5世纪初,赫拉克利特宣称,眼睛较之耳朵是更为精确的见证人,视觉在哲学、科学和艺术领域开始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为识字的过程是建立内心独白的过程,它把听觉的东西转换为视觉的东西。“文字是从听觉到视觉的突破。随着听觉之墙的坍塌,产生了编年纪事体、滴答计时器和建筑物。

17]340到了柏拉图时代,视觉模式取得压倒态势,理念被称为存在的基本决定因素,即它通过语词变成了视觉的对象。柏拉图开创了西方的理性主义哲学传统,而理性主义的文化是一种偏重文字的、视觉的文化。

在五官感觉之中,视觉何以能够成为最出色的认知感官?在西方思想史上,与看相关联的视觉常常被视为用来认识真理的高级器官,建立了一套以视觉性为标准的认知制度甚至价值秩序,形成了一种视觉在场的形而上学,一种“视觉至上”的传统。

在柏拉图的对话中充溢着大量的视觉隐喻,如《理想国》中的“日喻”“线喻”“洞喻”等。在“日喻”中,柏拉图根据太阳能够使眼睛看见事物和太阳本身的常识,说明善的理念能够使心灵的理性认识事物的理念和善的理念,又能够使事物的理念和善的理念为理性所认识的道理。柏拉图尤其强调心灵之眼的观看:“人的灵魂就好像眼睛一样。当他注视被真理与实在所照耀的对象时,它便能知道它们了解它们,显然是有了理性。

10]237在“洞穴隐喻”中,柏拉图认为,沉迷于可见世界的人就像被囚禁在洞穴中的人一样,眼睛看到的不过是真实事物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像,只有走出洞穴才能看到太阳和真实的事物。在这里,“洞穴”比喻可见世界,“火光”比喻太阳的能力,“上面的世界”比喻可知世界,“太阳”比喻世界最高的知识——善的理念,从洞穴到“上面的世界”比喻灵魂上升到可知世界,在可知世界最后看到的是善的理念。“洞穴隐喻”的认知过程预设了“看”的在场,将视觉视为一种类似于光源的高贵感官,开启了对视觉再现的关注,奠定了西方文化的视觉思维范式。

在推崇视觉至上这一点上,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是一致的,只不过不如柏拉图那样充满神学色彩。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的开篇即倡导视觉至上,他指出:“求知是所有人的本性。对感觉的喜爱就是证明。人们甚至离开实用而喜爱感觉本身,喜爱视觉尤胜于其他……这是由于,在一切感觉中它最能使我们识知事物,并揭示各种各样的区别。

6]1在这里,亚里士多德将视觉至上作为每一种洞见、每一种认知的范式所在。在《论灵魂》等著作中,亚里士多德论述了各种感官与认识的关系,尤其强调了视觉的认识功能。总之,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感官等级制确立了西方的视觉至上传统,随着开普勒之后的现代科学的兴盛、文艺复兴时期艺术领域透视法的出现、笛卡尔的“我思”哲学的确立以及15世纪古腾堡的活字印刷革命,视觉至上的传统不断得到强化。

中世纪盛行光的形而上学,这是一种单纯的视觉本体论。《神曲》被誉为“13世纪的一幅政治、历史和伦理画卷

2]186,但丁写道:“天堂炫目得让人觉得刺眼,它就像太阳一样,只能由一种‘新的观看能力’所直视。18]286视觉隐喻也是奥古斯丁哲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认为,上帝是真理的本体,将上帝的荣光等同于真理之光,人沉沦在感官世界的黑暗蒙昧之中,只有经过上帝之光的照耀,才能获得理性,懂得用心灵去察看,“因为你以肉眼只能看到物质的事物;只有用心灵我们才能看到整一性4]76。圣托马斯·阿奎那赋予视觉以最高地位,认为只有视觉比较接近人的智力,由此他区分了审美感官和非审美感官。他认为,同味觉和嗅觉比起来,视觉更是理性的工具,更具有知觉的性质。除了在神学和科学中强调视觉外,中世纪的宗教实践同样见证了视觉的重要性,例如,人们“将供奉给神的圣体抬高,让所有敬拜者看到19]15。这种观看的目标通常是神圣的不经中介的视像,它绕过了文本性的干扰。后来的尼采以视觉的词汇和略带反讽的口吻评价中世纪人文主义的最高理想时指出:“整个中世纪,最高的人文主义实际的和决定性的标记是:人们能看到视像,也就是说,能拥有一种深刻的精神不安!中世纪对所有更高本质的生命的药方实际上就是让人们看到视像。20]68

被誉为“近代西方哲学之父”的法国哲学家笛卡尔奠定了近代理性主义哲学的基础,与英国的培根、霍布斯、洛克所创立的经验主义哲学形成鲜明的对比。笛卡尔用光的作用和眼睛的生理结构来说明变化万端的视觉的生成过程。他认为,视觉是眼睛对自然刺激的反应,这种刺激是由于光的作用,是对象通过空间媒介所施加的结果。在笛卡尔看来,当我们看的时候,就像盲人用棍子探路。事物的外观要传达到眼睛的背后来,但它们随着光线、距离和眼睛的形状而不断变化,眼中的形象是颠倒的和相反的,焦点是偏的,直线弯曲了,形状缩小了,因此视觉是个拙劣的画家,它不是没有经过训练,而是过于老练和不诚实。眼睛的错觉必须由具有更高判断力的洞见加以澄清。因此,笛卡尔强调柏拉图式的“心灵的察看”。“我对蜡的领会不是看,也不是摸,也不是想象——从来不是……而纯粹是心灵的察看。”“关于这块蜡的知识是来自于眼睛所见,而不是仅仅来自于心灵的察看……我以为是我眼睛看到的东西,实际上只是通过我心里的判断力来理解的。

19]26 而“想象只是去想一个物体性东西的形状或影像21]24。笛卡尔将主体置于视觉的中心和控制视觉场域的位置,他的视觉观对尼采、弗洛伊德、德里达和拉康的视觉思想产生了重要影响。在拉康看来,笛卡尔的视觉观并不比语言理论中相应的观念更有效,即主体具有控制语言的能力。事先建立的口头话语系统规定了说话者的言辞不得不遵循的路径,学习说话即是插入事先建立的口头话语系统。同样,一旦主体学习“看”,就不得不用社会约定俗成的对周围世界的描述来精心策划个人的视觉经验,拉康的探讨旨在解构笛卡尔的观念。

到了18世纪,偏爱光和视觉的启蒙运动将光和可见性的隐喻推向极致,对视觉的过度依赖进一步加剧了视觉中心主义。伏尔泰使用理念来指代人类意识中的内部再现,即心灵之眼中的图像,理念不再是主体心灵外部的客观现实。“什么是理念?”伏尔泰回答说:“理念是一个图像,它印在我们的大脑中……最为抽象的理念是所有我们觉察到的对象产生的后果……我之所以拥有某些理念,仅仅是因为我的头脑中拥有图像。

22]236虽然伏尔泰与笛卡尔分享着一种意识和物质的二元论,也认为理念之真理的最终根源是上帝。但与笛卡尔不同的是,伏尔泰遵循培根、洛克、牛顿的观点,坚持所谓的感官主义传统,即只有对外部物体的感知才是理念的源泉。温克尔曼对视觉再现的推进作出了极大的贡献,他于1764年出版的《论古代艺术》主要是探讨古希腊的造型艺术,其艺术史的理论建构完全是从视觉角度出发的。“美被视觉感觉到,但被理智认识和理解。23]148在模仿的对象上,温克尔曼从对自然的模仿转到模仿古代,其核心的审美观点是“使我们变得伟大,甚至不可企及的唯一途径乃是摹仿古代”。否则,“对自然的最精心的研究当然不足以获得关于美的完善的观念23]26。在温克尔曼看来,只有古希腊艺术才体现了“美的完善的观念”。在诗与画的关系上,温克尔曼对后来的莱辛有着极大的启示意义。莱辛于1766年出版的《拉奥孔》对诗与画的界限作了进一步的区分。莱辛认为,诗歌与视觉艺术各有不同的特质,二者模仿的媒介符号截然不同。“绘画用空间中的形体和颜色而诗用在时间中发出的声音;既然符号无可争辩地应该和符号所代表的事物互相协调,那么,在空间中并列的符号就只宜于表现那些全体或部分本来也是在空间中并列的事物,而在时间中先后承续的符号也就只宜于表现那些全体或部分本来也是在时间中先后承续的事物。3]82莱辛的高明之处在于选择时空作为区别艺术的第一原则,这种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的划分为后来视觉再现理论的发展开辟了道路。

总之,西方逻各斯中心主义传统和拼音文字的语言方式决定了文字语言和视觉的优先性以及文字文本的极端重要性,理性主义至上的思想传统确定了文字和视觉的霸权地位。从柏拉图到莱辛,视觉作为高高在上观察世界的感官支配世界,把握世界,把世界放在距离之外,其结果便是视觉的普遍性。理性主义的视觉再现将理念作为艺术的对象,理念的意思原本就是看,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理念是那种自身形成,并为了看、在看中存在的东西

24]46。在诗画关系上,18世纪之前是诗画一体;18世纪之后由于温克尔曼和莱辛等启蒙思想家的推进,诗画相分的观点成为主流。莱辛的诗画关系是以严格的理性主义作为出发点的,虽然《拉奥孔》自从1766年问世以来一直是人们争议的焦点,但批评家们对莱辛就空间与时间艺术的区分却几乎是认同的。莱辛并不是第一个从时空角度对画和诗进行区别的人,“其创新性在于他对空间—时间问题的系统解答,把艺术的一半界限缩小为这一根本差别。如果说牛顿把物质的客观宇宙、康德把形而上的主观宇宙归结为空间和时间范畴,那么莱辛就为符号与艺术媒介的中间世界做了相同的简约25]119

经验主义的视觉再现

在西方,由于理性的主导地位,思维必须以语言为中介,没有语言我们就无法思维,因此,隐藏在理性之下的视觉经验往往被人们所忽视了。经验主义哲学的特点是试图把自然科学中的解释系统引进到精神领域中去,通过对心灵的组成和活动过程的分析来确立认识的本质和局限,从培根到休谟无一不是从个人感受或者感官知觉出发的,认为艺术所模仿的各种原型和形式是根据感知对象进行选择的结果。

培根作为英国唯物主义经验论的始祖,为了反对中世纪唯理论的经院哲学,提倡唯物主义经验论,强调科学在人的生活中的重要性,为科学探究打破桎梏,树立新的方法论。他把诗歌作为学问的一部分纳入有关人类知识的领域,认为诗只有参加想象活动才能得到解释。在培根看来,如果要从经验的角度探索世界并创造一个新的人类世界,那就迫切需要改造人类的心灵,这一观点隐含着对先前人们已然形成的习俗和判断的批判。由此,培根在《新工具》中提出了影响人的认识的四种偶像,即“种族偶像”“洞穴偶像”“市场偶像”“剧场偶像

26]19。在文艺复兴时期,偶像(icon)的意思是指某个事物的图像。培根以反偶像崇拜的方式把哲学和宗教体系称为“剧场偶像”,一切流行的体系不过是舞台上的戏剧,根据一种不真实的方式来再现他们自己所创造的世界。总之,“偶像说”体现了培根认识论的本质特征,提出了在日常生活和日常思维中那些阻碍和歪曲反映世界的各种态度的一种系统化类型。这种独特的认识论凸显了视觉的重要性,“在一切感官之中,显然是视觉在供给消息方面负有主要的任务。因此,我们也就应当以主要的努力来为视觉谋取帮助26]242

17世纪中叶,霍布斯在描述感觉经验、记忆、幻想和判断等因素在作诗过程中的地位时提出“观念就是图像”的概念。在《利维坦》中,他强调一切知识源于感觉,各种感受以图像的形式被记录在思想里,一个被感知的对象引发出一种印象或印记,它可以将主体的观念传达给头脑。另外,霍布斯还阐述了关于想象的理论,认为想象是储存所有过去的感觉印象或图像的宝库。总之,霍布斯的感觉主义理论把图像看作经验与知识之间至关重要的联系纽带,诗人原本空白的头脑充满了由经验而来的图像,知识的主要来源即最有力的交流方式是视觉的。之后“图像”一词获得了普遍应用,并彰显了它在创作过程和审美经验中的重要意义。霍布斯的理论对文学批评产生了极大的影响。1664年,德莱顿宣称,他认同霍布斯有关创作过程的观点:“一出戏,当它远未成形,当它只是一堆混乱思绪,在黑暗中翻来覆去相互纠缠;当幻想初露端倪,使沉睡的事物的图像走向光明,在那里变得清晰可见,然后由判断力选择或抛弃。

18世纪的英国作家艾迪生在《旁观者》中说:“我们想象里没有一个形象不是先从视觉进来的。可是我们有本领在接受了这些形象之后,把它们保留、修改并且组合成想象里最喜爱的各式各种图样和幻象。28]315洛克的《人类理解论》揭示了暗箱及其内化的、去实体之主体的图像,试图证明暗箱何以是经验现象的观察模型,也是反射内省以及自我观察的模型。他认为,心灵的感知就是对外界呈示的现成图像的被动接受。“心灵是一块白板,各种感觉都在上面留下印迹。15]142“那么我们就假设大脑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任何字母和观念。”“灵魂真实就是白板,空空如也。15]12118世纪初期的休谟追随霍布斯和洛克,其著作《人性论》的副标题是“把论证的实验法引进道德课题的尝试”,其方法论是“从细致精确的实验”上升到最普遍的原因,从而建立一门研究人性的科学。在休谟看来,人性的科学对批评科学、逻辑科学、道德科学和政治科学来说都是基本的。感觉印象与观念之间的差异在于,感觉印象具有更大的力量和活力,“其中一个在某种形式上仿佛是另一个的反映15]121。休谟把观念比作感觉在镜子中的反映,这在18世纪有关心灵的各种讨论中极其普遍,他用图画隐喻来描写认知和意指链,提出“作为感觉的镜像的理念”,认为思想是“微略的形象”,或“衰竭的感觉”,把传统的联想与词联系起来。洛克及其追随者对诗歌创作的看法是,“心灵的这些部件都被认为在本质上(如果不完全地)是视觉图像,即视觉对象的复制品29]160

爱尔兰哲学家埃德蒙·伯克的《崇高与美》最初发表于1756年,他认为崇高是美的补充,且反对迷信单纯的比例。伯克对视觉是这样界定的:“视觉是把从对象反射的光线形成的图像,同时整体地生成在视网膜上,或称其为眼睛的最终神经部上;或者根据另一些人的说法,任何对象以每次只有一点的方式绘在眼睛上,通过眼睛的运动,我们迅速地汇集对象的若干部分以形成一致的整体……如果一次只能观察一点,眼睛必须很迅速地扫视这些物体的广大空间,从而指定用于该部位运动的精细的神经与肌肉一定会紧张,而且神经与肌肉的敏感性使其本身深受这种紧张的影响。

30]159-160伯克认为,美不是理性的创造物,而只与感觉有关,他强调凭借经验,从激起爱、情感的东西中去发现美。

夏夫兹伯里将审美感和道德感建立在共同的心灵感受之上,运用“内在感官”来解释美感的产生和艺术家的创作。他认为,人生来就有辨别善恶美丑的能力,但是对善恶美丑的认识不能依靠五种外在的感觉器官(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等),而只能依靠心灵的内在感官或“内在的眼睛”。“我们一看到一些行动,觉察到一些情感,我们内在的眼睛也就马上分辨出美好的,形状完善的和可欣赏的……这些分辨既然植根于自然,那分辨的能力本身也就应该是自然的,而且只能来自自然。[31]95显然,夏夫兹伯里所说的“内在感官”不同于洛克所说的依赖外在刺激的内在感官,他与柏拉图一样,将美和善结合在一个形式概念中,探讨了审美直觉在创作和文艺欣赏过程中的作用。

综上,经验主义的视觉再现反对将人的审美追溯到先天的理念,而是以感性经验作为视觉再现的出发点,认为图像是被直接感知的,它更多地诉诸视觉。1735年,约翰·休斯说:“诗歌中的描述比其他部分给普通读者留下更生动的印象,因为它们是由来自感官的思想而产生的,有时这也被称之为想象,因而也就像图像那样,创造出视觉客体;而道德思想和话语,包含着由感觉抽取来的种种观念,更为慢慢地发挥作用,且缺乏生动的活力。

换言之,经验主义的视觉再现从内在心理的角度展开,认为艺术所模仿的各种原型和形式是从感知对象中提取出来的,审美快感的获得是在我们心中唤起美的观念,一个具体感觉对象中构成整体部分的东西,只是文学创作过程中的一个部件,而心灵中的这些部件被认为是视觉图像,是视觉对象的再现。经验主义者将实证科学的研究方法引入心理研究领域,其中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图像性。诗人们根据图像来思考,描述性的自然往往充满视觉图像,而占主导地位的隐喻模式本身就具有图像化的特征,即一切都可以被概括为固定的图像。

结 语

总括而言,《拉奥孔》之前,西方视觉再现理论的特质主要表现为视觉至上和视觉再现。一方面,视觉中心主义是依靠感官的等级制建立起来的,从柏拉图的洞穴隐喻、奥古斯丁对神圣之光的赞美,到笛卡尔的心灵凝视所看到的理念以及启蒙运动对人类感觉的信念,西方思想传统的视觉中心主义是毋庸置疑的,而现代西方思想家尤其将知识理论建立在视觉的基础之上。另一方面,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语言和图像都被归于模仿的范畴,而模仿是再现的重要方法。

在西方文艺史上,模仿是一个原初的基本理论,从认识论的维度来看,原物与复制品之间的相似只是一个视觉问题,与图像再现相关。在视觉研究中,再现指的是复制的方法和结果。复制可以运用不同的材料和不同的方式来实现,它可以跨越时空距离和文化鸿沟而实现。叙事与再现作为西方诗学理论的基本范畴,二者密不可分。叙事是一种再现,关注所叙之事的历史性,也即事件的发展过程。相应地,再现也是一种叙事,关注被再现对象的共时性,也即事件某一顷刻的状况。视觉叙事主要体现为对故事情节的“最有孕育性的顷刻”的再现,把这个顷刻以图像的形式再现出来,就形成了视觉叙事。

从柏拉图主义到新柏拉图主义再到当代的反柏拉图主义,视觉再现的观念一以贯之。19世纪兴起的表现说往往把某些高尚的本性假定为他们偏爱的再现的事物,而把对普通生活的再现看作较低级的类别,这一看法其实也是由观看生成的。例如,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为诗辩护》一文将柏拉图式的模仿说与心理学的表现说融合为一体,提出了关于艺术起源的再现说:“诗是生活的惟妙惟肖的意象,表现了它的永恒真实……一个史实故事有如一面镜子,模糊而且歪曲了本应是美的对象;诗歌也是一面镜子,但它把被歪曲了的对象化为美。

雪莱在澄清模仿与理想的关系时运用了镜子的隐喻,认为镜子比自然界任何具体的事物都更为准确地反映了理念,换言之,诗既是理念的模仿,也是理念的表现。表现说强调心灵的表现,是从对外在世界的再现转向对内心世界的表现,在此意义上,表现也是一种模仿,只不过模仿的对象转向了内心世界而已。

20世纪后半期,在西方文艺理论界对再现概念的质疑不绝如缕。以福柯、德勒兹、德里达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者力图解构柏拉图的再现观念,他们的“反再现”观念依然是可视的。福柯在《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中就西班牙画家委拉斯开兹《宫娥》一画对再现问题展开了独到的讨论;在《这不是一只烟斗》一文中,福柯就比利时现代画家马格利特的同名超现实绘画,探讨了语言再现与图像再现的互动关系。被福柯质疑的再现、被福柯颠覆了的视觉秩序获得了重建的机会。除此以外,萨特、梅洛-庞蒂、拉康、巴特、居伊·德波等法国现代思想家也以各种方式质疑视觉的霸权地位,他们为反视觉霸权提供了理论依据,但视觉仍然是有特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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